顾明远等专家谈我们到底有哪些优秀的教育传统

　　访谈嘉宾

　　顾明远：北京师范大学教授、中国教育学会原会长

　　朱永新：全国政协常委、副秘书长、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

　　王殿军：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校长

　　主持人

　　余慧娟 ：《人民教育》总编辑

　　一、教育自信与文化自信是什么关系

　　《人民教育》：各位嘉宾好！我们都知道教育是文化的一部分，教育传承文化。那么，教育自信与文化自信是什么关系？

顾明远：习近平总书记去年讲到文化自信确实是非常重要，文化对一个人、一个国家来讲，都是深层次的。教育是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，所以文化自信也包括教育自信。我们中国教育五千多年的历史，培养了很多人才，对于中国来讲，教育强国家就强。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历史，没有间断过，靠的就是文化的凝聚力，其中也包括教育，正是因为教育培养了大批的人才，才使我们能够有今天这样的发展。

　　朱永新：从教育的自身意义上来说，教育是文化的选编，传承什么样的文化是由教育来审视、选择、传播的，教育自信是文化自信很重要的基础。

　　王殿军：教育作为文化的一部分，是比较特殊的，可能还承担着增强文化自信、传承文化的优势，尤其是在继承、弘扬和创新文化方面。教育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把我们灿烂的、悠久的文化传承下来，落实在我们的教育中，从而让文化成为我们下一代能够继承和发扬的东西。

　　二、我们到底有哪些优秀的教育传统

　　《人民教育》：王校长提出教育具有对文化进行创新的功能，确实非常重要。说到教育自信必然涉及传统，到底哪些传统是优秀的、需要传承和发扬的，哪些是需要我们去创新的，各位专家能不能做一个简单的梳理？

　　顾明远：我们的教育传统确实是很悠久的，应该说，我们的教育传承了我们过去的优秀传统，比如我们在1985年提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，使每个孩子都能够上学，这就是传承了我们“有教无类”的思想。

　　改革开放以后，我们也继承了优秀的传统，把教育作为国家的民生，取得了很大的成绩。我们用15年的时间就普及了义务教育。另外，中国的传统是人人都关心教育，教育在我们老百姓心里都是非常重要的，我们普及教育，不仅是靠政府的力量推动，也是靠人民大众，大家一起来办教育，这就是我们教育传统的力量。

　　讲到教育自信，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，自信跟自觉是连在一起的，有了自觉才能有自信，就像一个人，要明白自己有哪些优点，有哪些缺点，对自己的发展就有好处了。

　　我们教育也是这样的，教育的自信也要建立在教育自觉的基础上，要了解我们传统教育里很多优秀的东西，比如刚才讲的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等，也有一些落后的东西。

　　传统的东西不等于说全部要继承下来，我们一再讲，要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，对于一些落后的东西，我们要加以改造。比如说“学而优则仕”，没有讲到学而为之工、学而为之农。这样很多人认为我的孩子毕业以后一定要当干部，不愿意去当工人、农民，这就是一种落后的思想。其实社会的分工多种多样，教育出来的孩子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，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

　　朱永新：我们中国的教育有着非常好的传统。有些传统，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很好地重新发现它的价值。

　　比如说蒙学，中国古代的蒙学对儿童的重视是世界上少有的，我们自己的教育从《百家姓》《三字经》等开始，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教材和教育方法。最近“中国诗词大会”为什么那么火，就是汲取了中国传统里面很多非常好的营养，包括蒙学的方法，比如吟诵对儿童语言的发展非常重要，恰恰在我们的教育中弄丢了。

　　再比如对养成教育的重视，中国古代把养成看作最重要的事情。教育首先是做人，而不是抓成绩、抓考试。《易经》讲“天行健、君子自强不息，地势坤、君子厚德载物”。这些都是整个教育最重要的基础，在中国所有的教育都离不开这些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。

　　再比如中国古代特别强调团队精神。你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一员，怎么具有这样一个共同体的精神，在中国的传统里面都有比较好的素材和传统。

　　再比如说尊师重教，“天地君亲师”，中国几千年的教育为什么这样尊敬教师。在世界范围内来看，中国古代对教师的尊敬，对教育的重视程度都是很高的。中国人只要有可能，就会把孩子送去上学。这些都需要我们重新梳理它，重新发现它。

　　王殿军 ：我认为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特别在教育方面对世界的贡献非常大，我们在全球都得到了所有教育界人士尊敬的教育家，像孔子，不仅仅有很多好的教育思想，还留下很多教育箴言，让世界教育界、文化界的人士学习。

　　相对而言，他对世界的影响，或者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在某些方面，可能比我们还要大，这个就值得我们反思。比如刚才两位专家都提到了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，其实我们的祖先提了很久了，但是我们没有世界上有些国家做得好。

　　所以对于中国古代对整个人类教育史、文化史宝贵的贡献，我们作为这些思想的发源国家，应该更加深入地研究、提炼、总结，关键是要做今天的解读和今天的落实，让这些思想在中国产生更加深刻的影响。

　　我们的教育自信不能建立在祖先非常高大上的思想上。要先看看我们自己有没有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。比如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，是说要建立一个良好的文化环境，先把人做好再强调家庭，再强调一个人必须站在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、天下的角度做贡献，等等。这些都是古代非常经典的思想。我们首先要把我们最精华的、最优秀的东西挖掘提炼出来。

　　顾明远：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很需要梳理一下优秀的教育传统，而且优秀的教育传统也是发展和变化的。我们刚才讲到古代，近代我们也有很多好的传统，比如说陶行知先生提出生活教育，社会即学校。但是我们的教育要传承文化，也要选择文化，还要发展创造文化。选择文化就是选择我们文化里很优秀的东西，比如说爱国主义，“国家兴亡、匹夫有责”。一个是孝德文化，封建社会就是一个孝，我们把国作为家，家就是国，有了国才有家，这种理念在国外是没有的。所以我们的爱国主义精神跟我们这些传统是很有联系的。但是到了近代社会以后，我们又接受了一些民主的、科学的教育思想。所以需要梳理一下。

　　三、抱持教育自觉，才有教育自信

　　顾明远：今天讲教育自信，一方面我们要考虑我们国家的具体情况，看到教育成就。也要看到我们还有哪些缺点，这些缺点有的是没有很好地把传统传下来，比如刚才讲的因材施教、蒙学。

　　另外一个是我们有一些落后的思想没有跟上时代的要求，如仅仅看学生的分数，不注意学习的健康，不注意学生思想品德的培养，所以素质教育到现在还没有真正落实，这是我们的弊端。我们要自觉，有了自觉，我们的教育就会进步。所以我觉得自信和自觉两个是不可分割的，不能妄自菲薄说我们什么都不好，但是也不要自高自大说我们什么都好。

　　朱永新：顾先生讲得非常好，的确文化自信跟文化自觉要紧密地结合起来。其实一个好的文化，它最特殊的方面、它的另外一个方面往往就是问题所在。

　　比如说我们特别尊师重教，对教师特别尊重，相对来说就可能会忽略学生的权利。特别重视团队集体，就可能忽视个体、个人的自由。文化本身有优秀的一面，如果往前再走一步，很可能就走向反面，所以在传承的时候本身还要自觉地去发展。

　　王校长讲得很好，我们有很多东西，其他国家比我们做得还好。比如说礼仪，孔子就很重视礼仪，文明礼仪教育几千年中几乎没有中断过，但是到了现在不行了，还有国家必需的一些庆典、礼仪，需要重新梳理，礼还是要回到中国来，摒弃它的繁琐、形式主义的问题，强调它调剂人际关系、和谐社会文化、安抚人心的作用。用顾先生的话说，自觉地去传承文化，才能有文化自信。

　　《人民教育》：回顾历史，确实我们一直面临着如何处理好现代与传统的关系这个大课题。特别是引进现代学制以来，中国教育面临着工业化浪潮的猛烈冲击，教育在为人的发展服务方面也面临诸多矛盾。

　　有了教育自觉，才有教育自信。自觉就是对自己长处和短板要有客观全面的认识。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、蒙学、做人教育、礼仪教育、尊师重教等都是我国优秀的教育传统，值得发扬光大。

　　教育传统不断地被挑战，在传承创新中又形成了新的传统。刚才大家提到的很多被抛弃的传统，其实于当下又有了新的意义，我们确实需要好好地总结一下，作为四大文明古国，作为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等现代教育思想的发源地，把真正优秀的传统发掘出来，继承下去。这也是顾先生所说的，有了教育自觉，教育自信才能更好地成长。